银希

她们应当活在最好的世界里

【南北组】雪芽(下)

大家新年快乐!是HE, 前文戳这 


  飞雪凌凌,飘摇狂舞,锋利的银剑斩开春光,甩出一连串繁复缭乱的剑花,刺目的剑光光怪陆离,一眼望去让人霎时幻视为纷纷的白雪。

  好!”一个熟悉的声音顿时响起,洛天依利落地收剑回望,“洛姑娘近日武功大进啊。”她的黑衣线人倚在了昏暗破败的土墙边,不禁出声感叹道。

  洛天依轻轻哼了一声,碧绿的眸子如同落了一层冰霜般淡漠。“见笑。刚才我只是打发时间舞着有趣罢了,谈不上什么武功大进。”她摇了摇头,呆呆地抚上屋前正长得繁茂的竹叶,春天也快过去了啊,乐正绫已经离开她二月有余了。

  “是吗?我看着倒像一门精巧的武艺。剑招如比变化繁多又轻盈飘逸的,我还是第一次见。”他眯起了眼睛,抬手朝院前的老树悠悠一指,“洛姑娘,你不妨一试,用你方才的招数砍那棵树如何?”

  她沉吟了一会儿,心想试一试倒也无碍,于是挺剑而起,手腕灵巧地翻覆抖动着,剑影层叠,她恍若看到了那天高坐在树梢上二中她笑的雪姑娘,手上动作又是一紧。哧哧几声,她回头看那树干时,却发现树于上布满了细碎斑驳的伤痕,每一痕都有好几寸深。

  这本是因她过度思念乐正绫而出,这些日子,那场震撼人心的大雪久久盘桓在她的脑海中,每一片雪花的翻飞起伏都如慢动作般不断回放。恰巧她心中郁闷,便发泄般随着雪花美的身姿一天接一天舞剑,没想到竟撞出了这套崭新的剑法。

  “还是灵活有余,力道不足,不过稍加雕琢,或许也能成为助你报仇的利器。”他点点头评价道。洛天依与他虽是雇佣关系,但她生性随和,相处时倒也与好友无异,“令尊令堂都是武学宗师,有他们的遗传,你天赋异禀自创几招武功也不算什么稀罕事……哦对了,半月后的你仇家宅中半数人都要赴京参宴,可你要杀那人却不知为什么要执意留下。或许那会是个好时机。”他将打探到的情报图递给了她。

  她点点头,心中却在暗自思忖这剑法,或许……或许它真的有些用处?若是如此,它既是因雪而作,那不如就命名为“飞雪剑”好了。

  愿飞雪真能庇佑她报此大仇。她握紧剑柄,轻轻接过他的图纸,将目光投向了天边黑压压的阴云。

  


  黑,满目都是浓墨一般的漆黑。她自黑暗中苏醒,所触及到的却是阵阵阴森的邪气,丝丝缕缕地萦绕在她的身边,如同挥之不去的幽灵。她费力地爬起身来,却意外地发觉这个地方宛如柔软的温床般,舒适得她几欲打哈欠睡过去。

  是久违了的零下气温啊,她眯起逐渐染上灰暗的赤眸,长长地伸了个懒腰,大脑混沌得奇怪,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搅在一团后扔进了垃圾桶。她试探着迈出了第一步,脚下冰碎的声音在幽静的深渊中层层回荡着,她又伸手触摸面前的岩壁,被沾上了一手淋漓的雪水。

  “这是什么地方。”她垂下眼眸喃喃自语道,抬起头却只看见密密的乌云蒙住了天空,而四周尽是高耸的石壁。看来……是个山谷?她忍不住将脸颊贴上了冰冷的雪层,颇为享受地长叹一声,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快地跃动,发出再次苏醒的欢叫。迷迷糊糊间她感到身体似乎长大了一点儿,又一点儿……

  “什么东西?!”隐隐的窸窣声传来,她骤然转过了脑袋,与身后的东西对上了视线。它浑身漆黑一片,大约也就一匹野狼大小,双目与她是一般的红赤,獠牙暴突出口腔,不住滴着涎液。还没等她意识到这是何物,它便咆哮一声,纵声向她扑来。她一惊,一时竟忘记了逃跑,下意识伸出双手护在胸前抵抗,冰凉的血液在血管不自觉地暴烈涌动,没有预想中的疼痛,一声凄厉的哀嚎霎时传来。

  那妖魔已然倒在了地上,浑身不住痉挛着,丝丝血沫从口中涌出。“……死了?”她有些惊讶,凑近一看才发现它的胸腔上赫然刺入了一柄长长的冰钉,直刺透了它的身体。而她的手掌心正冒着丝丝寒气,昭示着是谁杀了它。

  她沉默了下来,轻轻拍了拍染上黑色魔血的掌心,随脚踢走了垂死挣扎的妖魔。她知道这是哪了。这里是魔渊,是这片地方唯一温度在零下的地方,自己肯定是在外面不知怎么地把自己弄化了变成了水蒸气,误打误撞就飘来了这里安家落户……好吧,既来之则安之,起码能摆脱那屈辱的节能状态了,那副小孩儿的身体成什么话。

  忽然似是有什么东西电光般掠过神经,大脑猛然一阵天旋地转,她捂住了脑袋,那怪异的感觉却骤然消逝了。她似乎……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。她蹙起了眉头,实在是想不起来,只好摇摇头不再理会,径直向魔渊深处走去。



  松散的岩壁被阵阵阴冷的风吹拂过,扬起细碎的尘沙,几颗灰黑色的石砾接二连三地砸在了昏倒在地的女子额头上,她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,勉强动了动无力的手指。

  ……我还活着吗?洛天依深深呼出了气,刺鼻的血腥味仍弥漫在身旁,肮脏的尘土纷纷洒在了腹部狰狞的伤口上,灰红的血液疲惫地渐渐滴落。她挣扎着,喘着粗气从地上撑起身子,惊起一片食腐的鹫鸟。

  隐隐的黑雾萦绕在她的身旁,裹挟着凄神寒骨的气息,洛天依猛然瞪大了眼,她记得自己在与仇家交战时失足被震下了山崖,可这是什么地方?她恍然记起在山崖上相斗时望见一个鲜红色的牌子“邪物出没,严禁进入”,难不成这是什么妖怪的老窝?

  拖着沉重的躯体,她终是撑着剑站了起来,颤颤巍巍地一步一步挪动着,寻找离开的方向,四面都是厚厚的雪被,一切都格外地死寂,只有远处隐隐传来低沉的咕噜声。鬼使神差地,似是有什么特殊的力量牵引着她,她竟向着声源迈动了步伐。

  那是一头黑乎乎的巨兽,锋利的爪子如弯刀般撕抓着雪泥,不安地踱着步子环绕着躺在雪地上的少女。当洛天依的目光投向它步伐中心那人时,顿时连呼吸都快要凝滞了。那少女的面孔与她的雪姑娘乐正绫竟模一样!她棕色的长发凌乱不堪地与泥沾在了一起,如雪般洁白的脸颊一如往常可爱而安详,她卧在雪中,玲珑脆弱得仿佛一掌就能将她碾成碎片。而那巨兽却始终畏缩不前。流着口水巴巴地望着她。

  洛天依来不及多想,她绝对不能让这家伙吃掉乐正绫!身体上的剧痛都恍若突然消逝了一般,她提剑向那巨兽纵身一跃,剑锋直指它脆弱的颈子。它毫无防备,急忙转身迎战,正当她们要展开一场死斗之时,洛天依却突然感到身后像是被猛拍了一掌,顿时天旋地转,她狠狠地砸在了雪地上,大脑“嗡”地一声,随后便失去了意识。

  

  ……再次醒来时,她枕在了冷硬的石床上,接二连三的折腾使她的大脑还有些恍惚,怔怔地抬眸凝望着面前高挑的棕发女子。“你赶走我的猎物,是为何意?”见她醒来,那女子转过身来,冷冷地对她说道。那火焰般的赤红丹凤眼,嘴角的美人痣,柔软的羊脂玉肌肤,不是她的小阿绫又是谁?只是……眼前这人比自己还高了半个头,分明已经是个桃李年华的女人。

  “乐……乐正绫!”她一时无暇在意这些,只是骤然翻起了身,哽着声嗓激动万分地喊道。

  “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?”乐正绫愣了一下,皱着眉问道。她以往都是直接吃掉闯入者的,但是面对这个人,她的潜意识却一直在告诉她此人绝不能杀。

  “你失忆了?”洛天依难以至信地颤抖着说道。“我是洛天依啊,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,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!”情急之下她当即伸手去拉她的手,被她敏捷地躲开了。

  “别动手动脚!你说的这些我全部都不知道!”

  洛天依缓缓垂下了脑袋,她方才望见乐正绫的眼角上分明地盘着一只蝎子纹身,这是入魔后的标志,而入魔足以摧毁一个人的心智和记忆。“……你还记得多少?”深深吸了口气,洛天依轻声问道。只有身带魔气的人才会这么快入魔。她突然想起言和说她可能染上过邪气,谁知道那给她祈福的老僧是何等来历。

  “我不知道。但是,你让我感觉很熟悉。”乐正绫思索良久,最终叹息道,两人都沉默下来,同坐在石床两端一言不发,时而扭头悄悄观察一眼对方的面容试图找到我记忆中的重合点,“好吧。说说吧,你是怎么进来的,不怕死吗?”她半眯起高傲的红眸,轻轻用指尖叩击着坚硬的石床。

  “悬崖上的那家大宅中的人,是我的弑父弑母仇人,在和他交战时我意外被震下了山崖,然后就摔成这样了。”洛天依摊了摊手,心中却仍存着几分疑惑:她的飞雪剑演示时各大武学先辈都赞其精妙绝伦,深谙雪落之意。可当她与仇家拼斗时,这剑招竟也如雪般绵软,分明都已斩上了他的侧颈了,却又蜻蜓点水般退开,倒像是调情般柔情款款,丝毫伤不得人。

  乐正绫闻言却嗤笑一声:“你连他都打不过,真是废物。”

  “……”洛天依却没有发作,只是暗叹一口气,她乖乖巧巧的小雪绫怎么会变成这样的?一定是魔气侵袭得太深了,顿时目光中竟含了些哀叹和怜惜。

  她看见洛天依这副模样又差点炸毛:“别用这副要发情的表情看我!”石床上顿时被一层薄霜席卷。

  “……我有吗?”洛天依的嘴角不禁抽了抽,看来现在强行让她想起来是不太可能了,不过……她抚着身下那层寒霜,顿时灵光乍现,“阿绫,我想出了几招剑法,你可否帮我指点一二?”既然雪本尊就在这儿了,向她询问说不定能得到答案,还能……还能有机会让她多陪自己一会儿。

  “让我看看?”她漫不经心地回应道。真是该死,自己何时有的闲情雅志陪这人玩了?只是……只是她一直感到心脏怦怦跳得厉害,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促使她去亲近眼前这个不速之客,而且还好想……好想被她抱在怀里。她咬紧了唇。

  洛天依强忍着身上伤口的剧痛,握起剑一招一式地演示给她看,剑影翩跹,美得仿佛游龙舞动。可乐正绫却是一点点将眉头皱得更厉害。“停!你停下。你给它命名为飞雪剑,是不是?”才演示到一半,乐正绫终是忍不了了,不耐烦地出言喝止,洛天依疑惑地点了点头,“你是不是觉得,雪就是像你舞出来的这般矫糅造作,脆弱不堪的东西?” 

  “那不然呢?”洛天依怔怔地问道。她创此剑法时,脑袋里全是娇嫩活泼的小绫,每一勾每一挑都含着少女间绵绵的爱意,又怎么伤得了人呢?

  乐正绫白了她一眼,缓缓站起了身,随手一挥,魔渊顶端的乌云碎裂,露出了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峰。她打一个响指,山顶霎时白了头,厚厚的雪被笼罩住了山尖。

  “你看好了。”她低喝一声,高高举起了手臂,猛地用力向下作了一个劈斩的动作,破空声骤然被放大,宛如岩石碎裂的脆响,远处似有闷雷滚滚涌动,洛天依瞪大了眼:那山上的雪震动了一下,随即层层剥落,如同奔涌的纯白巨兽,踊跃着倾覆而下。

  相隔不远,人类与妖魔垂死前的哀嚎此起彼伏地传来,激起一阵腥风怆厉。乐正绫勾起了唇角:“看见了吧,这才是雪,先前是谁教你的?”

  “……你。”洛天依沉默了好一会儿,小声开口道。这也是雪吗?除了那温柔轻盈的样子,雪原来还能是如此强大暴烈之物吗?她咽了咽唾沫,心中却是一阵莫名的悲哀,就像有什么心中供奉已久的美好之物破碎掉了一般。

  “我?你又在胡言乱语了,怎么会是……唔!”乐正绫嘲弄的话语还未出口,洛天依便再难忍耐心中蓬勃的情感,俯身握住了她的手,而另一只手紧紧搭在了她的肩膀上,温热的气息直逼上她的鼻翼。“我,我没有胡言乱语……阿绫,我没有……”

  乐正绫被她一吓,狠狠甩开了她的手,飞快从石床上跳了下来:“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。”她咬紧了牙关,这人绿色的眼珠子从一开始便频频在自己身上 上上下下地游走轻薄于自己,当真是无礼至极。哦,她还一直说她认识自己,看来是和自己有极深的渊源了,说不定在外被迫融化也有她的原因。乐正绫望她的眼神渐渐冷了,高傲的眼眸盈满了浓重的血色。

  “阿绫!”乐正绫用这种目光看她,她的心顿时如被尖刀刺入般剧痛,洛天依慌忙向她伸出了手,却碍于身负重伤没走两步便踉跄着狠狠跌在了地上,笨拙地拭去面上的尘灰,抬眸环顾,四周却已不见了乐正绫的影踪。



  魔渊的夜晚格外得寒冷,连血肉模糊的疮口也结起了细碎的冰花。洛天依蜷缩在了石洞的角落,紧紧抱着自己的长剑,意识接近恍惚,梦呓般低唤着乐正绫的名字。

  洞口忽然传来薄冰被踏碎的咔嚓声,很微小,却在静谧的雪地中被听得格外清晰。洛天依骤然屏住了呼吸,睁开了那碧绿的眸子,警惕地向洞外望去。那片黑色的衣袂令她心头一紧,那是她的仇家。

  “啧,洛天依躲到哪里去了?”他自言自语道,那张人面“唰”得变成了一片漆黑,赫然是魔怪的模样。她的父母生前是万人景仰的武学景师,常人压根不是他们的对手,她早就有猜测的,这家伙实际上也是妖魔,不然怎么胆敢将宅子设在魔渊边上,又跳下来察看自己是否还活着?

  洛天依屏住了呼吸,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长剑。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,以她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,怕是撑不过这个雪夜,复仇的机会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。她垂下了脑袋,悄然拂去了剑身霜雪。她已然知道,飞雪,可不仅只是柔婉娇弱的精灵,更是足以毁去一切的白色恶魔。

  彼时乐正绫刚在魔渊深处狩猎成功,还没来得及大快朵颐,便忽然被一阵彻骨的冷风吹得一激灵。啊,今夜的气温可不低啊,那个很熟悉的入侵者不是皮糙肉厚的妖魔,再加上身负重伤,这怎么抗得过去啊。不好不好,虽然她们间的关系扑朔迷离,但乐正绫是绝不想让她死的,心中隐隐对她的依恋感仍在蠢蠢欲动。

  她烦躁地叹了口气,随手将猎物一扔——她知道没有人敢动沾上她气味的猎物的。随即凌空跃起,浮在空中四下搜寻洛天依的身影。

  那一抹剑光在夜幕中格外耀眼,乐正绫远远望见洛天依的飞雪剑,她的剑法未变,却已省去许多花哨的变招,虽是轻剑,那一斩一掀也已颇有种雪崩时泰山压顶的架式,连与她交战的妖魔都有些吃力,那家伙可是魔渊中少数能与自己叫板的狠角色。见两人的战况愈发激烈,乐正绫不再敢犹豫,赶忙要冲上去止战。   

  “哧!”覆雪凌厉而落,她的剑锋宛如弯刀回旋,利索地割开了妖魔的脖颈,它尖啸一声,黑乎乎的脑袋与身体刹时被割开大半,就像一个球连着半边脖子斜斜地在顶端摇摆。它却仍不甘示弱,就在乐正绫扑上来的前一秒,它胡乱挣扎挥舞着利剑,竟也将剑尖深深送入她的胸膛之中,鲜红与漆黑交织着将洁白的雪地染得像打翻的调料盘,一片斑驳凌乱。

  “洛天依!”乐正绫狂呼一声,迅速接住了已痛得站不稳的灰发少女,她双眼紧闭,在绫怀中浑身抖得厉害,鲜血染红了她的整个手掌,似是竭力嗫嚅着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。乐正绫咬紧牙抬首望向那家伙,赤眸头一回红得如此可怖。

  它踉跄着,一边扶着自己歪斜的脑袋,一发疯般向着空气狂撕滥咬。一枚手臂般粗长的冰锥霎时破空,伴随着巨大的空爆声,重伤下的魔怪被硬生生刺穿了腹部,它哀嚎着,打滚着,最终渐渐脱力,头一歪枕在雪层上不动了。

  “洛天依……洛天依!醒醒,我帮你报仇了……”她从未如此焦急过,手忙脚乱地晃着她的肩膀,全然抛却了妖魔的冷傲寡情。

  洛天依吃力地将眼眸睁开一条缝,绿眸中充斥着追忆与感伤。她颤抖着伸出染了血的指尖,无言地抚上绫的眼角。乐正绫愣住了,那是她的蝎纹所在处,每个妖魔从出生起就明白要保护好的位置,但是她没有动。指尖的温度是滚热的,热得她有些头晕,额角开始渗出融细汗。洛天依轻轻擦拭着她的眼角,以温热的血液一点点融化那斑斓张扬的纹路,一遍又一遍,直至它化得几欲看不见了。

  “……天依。”乐正绫恍惚吐露出她的爱称,洛天依的眸子顿时流光溢彩,张口剧烈咳嗽着,吐出的却是又一波咸腥,“你很熟悉……很熟悉。我是不是曾经爱过你?”她的语气越来越激动,可是洛天依却枕在她的颈窝中再说不出话。不该是这样的!她怎么会忘呢?她不能忘,不能忘!乐正绫烦躁地低啸一声,抱着洛天依腾空而起,她已浑身是血人事不省,更不知死活。巨大的焦躁与愧疚共同压迫着她的大脑,她含糊地呜咽着,猛然仰天发出疯狂的嘶鸣。

  雪!是暴雪,是奔涌而来的巨型雪崩!熙熙攘攘的街市中,人们纷纷伫立在了原地,抬起头指着突然间飘落的雪花,惊得议论不休,这是这里头一回下这么大的雪。远处的群山不知何时堆叠起厚厚的雪层,刹那间齐齐松懈,咆哮着席卷而下,吞噬去山下的一切生灵。

  六月飞雪!暴雪泼泼洒洒而下,在人世间卷起茫茫灰白,强硬地按下了太阳的光芒。人们眼前一片飞雪簌簌,不到一刻钟便已满目惨白,前路什么也看不见了,深一脚浅一脚难行半步。许多人认定是天神降罚,纷纷跪下身一遍遍虔诚叩首,更多人则是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惊叫着,在昏暗中四散开,无头苍蝇般向家逃去。

  山崖上,洛天依的仇家宅子被雪崩整个掩埋,里面的活物死得鸡犬不留;魔渊更是被雪堆得一片死寂。乐正绫紧紧抱着她,只觉得浑身化得厉害,但她再难抑制住了,魔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溢出,宛如洪水决堤。她望着怀中呼吸微弱的爱人,撑起力气吻了吻她的唇,赤眸中划过最后一丝希望。

  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赖以生存的魔渊。

  


  ……当初冬第一丝寒风舔舐过洛天依的肌肤时,她不由地浑身一颤,又将厚实的棉袍裹紧了些,一眨眼便又是一年冬了啊。就她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状态,冬天大概会格外折磨人。

  她深深呼出一口气,摇摇晃晃地接着赶路。自从半年前那场折腾后,她就几近成了废人。万幸的是,那一剑没有刺中她的心脏,她一醒来便置身于这里最好的医馆中,好几个优秀的大夫齐上阵,她总算是勉强吊住了一口气,代价便是从此落下了病根,不仅走路一瘸一拐,而且每遇到湿冷天就会旧伤发作,疼得她快要晕死过去。

  她不是没有问过大夫送她来的人去哪了,他们说那人在自己的床边坐了很久,直至日上三竿,才如梦初醒般把一包银子扔给他们,再次求他们一定要尽全力救活自己,随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这里,从此再也没有见她回来过。这几个月,洛天依浑浑噩噩几欲就死,但这条命是乐正绫拼命才救回来的,她没有办法就这么负了乐正绫的意。

  洛天依闷着头向前走,隐约听到人们三三两两议论着今年冬天的寒冷异常,“你听说了吗?今年可能会下雪!”一个少年兴奋不已地对同伴说。洛天依猛地抬起了头,可能下雪?那乐正绫有没有可能……

  “都是些谣言啦,这儿从不自然下雪。再说,六月那次天神震怒下的雪还不够吗?那次我家都快被埋了。”他的同伴撇撇嘴,随口答道。洛天依轻叹一声摇了摇头,最终在一个油纸伞小摊前顿下了脚步。

  能看看画中的雪,也是好的。她望着那把画着飘摇大雪的小伞,一个扁着小嘴似乎没那么开心的小雪人懒洋洋地躺在画中的雪地里。白衣棕发的小家伙打着小伞一蹦一跳的身影恍惚间又浮现在脑海,她的鼻头有些发酸。曾经与乐正绫的种种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重现,一时感伤至极,颤着声音要向掌柜买下它。

  “哎呀,看来有人又要和我抢猎物呢。”很轻快的语调,宛如清晨的第一声鸟鸣,洛天依猛一转头,恰巧对上那人赤红的眸子,仿佛有曼珠沙华盛放其中,“冬天来得真快啊,不是吗?天依。”乐正绫自顾自拿起那把小伞,轻笑一声说道,眼眶里却早已蓄满了泪花,化为小冰晶凝在眼角。

  当初种下的雪芽已长大成人,足以守护她的爱人了。乐正绫的眉眼褪去了稚气,也抛却了狠戾,不再是被世俗定义的任何一种雪。

  洛天依来不及多想,心脏跃动得仿佛要爆炸了,她一抹奔涌而出的眼泪,纵身飞扑进了她的怀中,紧紧抱住她的脖颈再也不放手,吻如雨点般纷纷落下。这是只属于她一人的漫天飞雪。

  “我爱你。”她呜咽着一遍又一遍低语道。寒彻骨髓的冬仍在侵蚀着这个孱弱的世界,可她已不再害怕了。洛天依知道,她的故乡从此拥有了雪。


end.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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